飄香的胡柚林

周華誠

2021年01月13日08:41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原標題:飄香的胡柚林

過了小雪節氣,果園裡的胡柚全都摘下樹了。家裡地面上,堆滿金燦燦的胡柚。嬌鳳奶奶坐在小竹椅上包胡柚。薄膜袋子用手捻開,吹一口氣,放進一個胡柚,順手一轉,袋口擰成一條繩。包胡柚是個簡單活計,卻耗時間。這滿地的胡柚兩萬多斤,沒有半個月哪裡包得完。

廣播裡播完新聞,開始播送戲曲。嬌鳳奶奶知道,11點了。她起身,把電飯煲的電源打開,然后出門。她要去胡柚林裡看看,老伴這會兒還在地裡干活呢。今天風大了起來,嬌鳳奶奶出門時緊了緊衣服——天真的冷下來了。

天氣雖冷,但胡柚林卻枝繁葉茂,將人藏了起來,隻有輕微的聲音被林間的風送出來。嬌鳳奶奶躬身鑽進林子,繞過兩棵樹,這才見到徐老師。徐老師是她的老伴,正執一柄鋤頭,在離胡柚樹根部一米多的地方,細心刨出一條條淺溝來,再把復合肥施進去。一棵樹,總要刨十來條淺溝。施好了肥,再用浮土覆上。也有人圖省力,直接把肥料施在泥層之上,那樣一澆水,肥力就流失了。徐老師覺得這麼干,是對胡柚樹的不尊重。

“還沒好呢?該吃中飯了。”嬌鳳奶奶說。

聽見聲音,徐老師歇下鋤頭。風從胡柚樹梢掠過,呼呼地響。徐老師額上冒出微汗。

徐老師如今七十六歲,嬌鳳奶奶六十九歲。兩個人在一起,將近五十年了。

胡柚的“祖宗樹”就在胡柚林中。給那棵樹下肥,徐老師格外舍得下本。

你這是偏心。嬌鳳奶奶說。

但徐老師隻管自己下肥,一鋤一鋤,刨開地表的泥土。這棵胡柚老樹,已經一百二十歲了。當年徐老師還小的時候,這棵樹就在了,年年秋天挂果,滿樹金燦燦的。那時候,全村也隻有這麼一棵,家裡人都管它叫“橘子樹”,只是這一棵“橘子樹”結的果實,口感與別的樹不一樣。

到了1983年,浙江省常山縣農業局調查林果資源,發現徐老師家這棵果樹有些特別。特別在哪?這棵樹,看起來像香泡樹,卻不是香泡樹﹔果實吃起來像橙子,又不是橙子,酸中帶甜,味道不錯。由於這棵樹所在的地方,是澄潭村的“胡村”這個小村庄,大家就把這果子稱為“胡柚”。專家算了算,當時那棵樹的年齡,就已七十多年。

后來,縣裡決定繁育推廣這棵果樹。由這棵老樹繁衍出來的胡柚群體,遍布整個常山縣,胡柚也成為這座縣城的知名特產。徐老師家的這棵樹,由此成為常山縣的胡柚“祖宗樹”。

有人追根溯源,問徐老師這棵胡柚樹是從哪裡來的呢?徐老師也說不好。

澄潭村的祖先,在明末從浙江湯溪遷入,但他們的祖居地,並沒有柑橘栽培的歷史。因此,胡柚並不是祖先遷徙時帶入的。澄潭本地倒是有各種橘樹種植的傳統,專家們說可能是自然雜交產生的。看來這是塊寶地,種子在這裡落地發芽,誕生出美妙的果實。

在徐老師的自留地裡,胡柚樹的實生群體還有一批,有十幾棵,樹齡在五十多年。當時為了挑選培育最有品質的胡柚,農戶和科技人員一起,經歷了漫長時間的選育,慢慢地才讓品種定型下來,然后推廣到全縣各地。

徐老師記得,當初他們家人把胡柚挑到城裡,是當作“野貨”賣的,多人看,少人買。那時大家都吃本地衢橘,這果子還無人識得,大家都看個新鮮,價格卻不到本地衢橘的一半。隻因那胡柚豐產,年年結果,家裡人才手下留情,保存下來。

大家怎麼會想到,后來胡柚會成為一種佳果,並名聲大噪呢?

徐老師退休已經十四年了。退休前,徐老師是一名中學教師,教數學教了四十一年。

嬌鳳奶奶問他,你這一輩子,教了多少學生?

徐老師一下算不出來。真要算,一年兩個班,那就得一百多人,四十多年,你說得有多少?

倒是常常有學生在路上見到他,叫一聲“徐老師好”。有時看對方面孔,面熟得很,但徐老師也想不起對方是哪一屆的學生了。

有時也有三五個學生,結伴來家裡看他,順便也看看那棵胡柚“祖宗樹”。他的學生裡,有開工廠的,有外出務工的,有在家種田的,跟春天胡柚樹上的花朵一樣多。

徐老師的兒女們也都在外地,徐老師退休之后,兒女們都希望二老能享享清福,也商量著讓二老搬到城裡去住,可他們沒有去城裡。

還是住在鄉下老家舒坦。徐老師說,這角角落落,閉著眼睛都能摸到。空氣好,水好。嬌鳳奶奶補充說。

還有這胡柚樹呢,一百多棵,也不能不管。徐老師又說,這棵胡柚“祖宗樹”,我得好好照料呀。

胡柚成熟時,一兩萬斤果子,都要採摘下來。現在村庄裡的年輕人不多,很多事情都是老兩口互相幫襯著,自己慢慢干。慢就慢一點,不著急。

胡柚樹高高的,免不了要爬樹。胡柚疏果,把青果摘下一部分來,晒干了也能賣錢。有一次,就在爬梯時,嬌鳳奶奶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把手摔傷了。后來到省城醫院住了二十天,出院后,又在杭州的女兒家裡休養了三個月。

“你們還真把自己當年輕人了,這怎麼行?”“為那一點胡柚,不值當!要我們說,那些胡柚樹,干脆不要管了。”兒女們心疼地說。

老人家嘴上應承著,可心裡還丟不下那些胡柚樹。休養好了,回到老家,老兩口轉著轉著,又轉到胡柚林中去了。

剛採摘下來的胡柚,並不是最好吃的。果子得放一放,放上一個月兩個月,果實裡面的糖分多了,就甜了。剝開厚厚的柚殼,果實的囊粒汁液飽滿,一口下去,汁水又鮮又甜。

“冬天在空調間裡,剝個胡柚吃,非常享受。”這個話是女兒跟她的朋友們說的。女兒見老兩口的胡柚那麼多,就在朋友圈裡吆喝。不斷擴大的宣傳,不斷累積的口碑,讓胡柚銷得更遠。上海的,北京的,南京的,杭州的……有人吃了,年年都惦記著買。

除了口感好外,胡柚還有藥用價值。胡柚清涼,利肺,能預防感冒。胡柚殼剝出來煎水喝,村裡人感冒了,這麼一碗喝下去,發一身汗,感冒好得快。

徐老師和嬌鳳奶奶平常侍弄這些胡柚樹,都是慢慢來。做得動,多做一點﹔做不動,少做一點。“有得做,都是好事情。”徐老師說。

“祖宗樹”上結的胡柚,特別受歡迎。這棵樹年年能結果一千多斤,有人開價五千元,想把整棵樹包了。也有人說這個價錢太便宜,應該賣一萬元,或者更貴一點。徐老師笑笑。他說,“祖宗樹”一百多年了,這樹結的果,不能隻看賣多少錢。隻要大家喜歡胡柚的味道,自己就心滿意足。畢竟,胡柚的好滋味,都是用時間養出來的。

吃過中飯,徐老師又扛著鋤頭去胡柚林了。

嬌鳳奶奶也跟著去。徐老師干活的時候,嬌鳳奶奶就在一旁看一會兒。看看樹,看看草。

穿過林間的小路,風吹著胡柚樹葉嘩啦啦地響。等這一批復合肥下完,天氣會完全冷下來,樹葉也要落光了。

但是,等到冬天過去,春天再來,胡柚花開的時候,整個林子像落雪一樣,那個香啊!

十裡飄香。嬌鳳奶奶喃喃地說著。

不止十裡啊,現在一個縣的胡柚面積十萬畝,說百裡飄香也不過分。徐老師接一句:繼續干活。

干活的聲音,安安靜靜的,卻隨風飄到遠遠的地方去了。

《人民日報》( 2021年01月13日 第 20 版)

(責編:康夢琦、張麗瑋)

原創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