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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共此時

2024年09月16日09:09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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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國古代文學中,月亮是出現頻率極高的一個文學意象。月亮的安寧、靜美、溫婉,非常契合中國人的審美趣味。在中國的文化傳統中,還將月亮的陰晴圓缺,與事物的變化發展、人生的聚散起伏進行了哲理的關聯。明明如月,寄托了人們豐富的情感與深邃的哲思,由此誕生無數的詠月名篇。在中秋佳節即將到來之際,讓我們一起品讀中國文學中“天心月圓”的書寫,共同感受那流淌在紙上筆端的“天涯共此時”的動人情懷。

——編者

  又見月兒圓

  杜衛東

  當年,我當兵的連隊,駐守在小興安嶺的一道皺褶裡。一個月圓之夜,熄燈號吹過,山谷裡一片寂靜。夜色漸濃,一輪圓月挂在墨綠色的星空上,洒下一道道清輝,勾勒出起伏的群山。忽然,亮光一閃,我手持半自動步槍作出擊狀,原來是連長查哨。那年我十八歲,身體單薄,冷風一吹,有些顫栗。連長脫下他的大衣讓我穿上,又掏出一塊炊事班自制的月餅遞給我,說:“想家嗎?或許你父母正望著這一輪月亮呢!”然后,他吟出了令我心頭一熱的詩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這句詩,意境多麼雄渾闊達,而且不事點染,具有一種高遠深邃的氣象。后來我才知道,這是唐代詩人張九齡《望月懷遠》的首聯。時任宰相的張九齡被貶荊州,中秋之夜,他夜不能寐,對月抒懷,表達對家鄉和親人的深切思念。盡管詩中有“披衣覺露滋”的喟嘆,但不妨礙詩人想把美好的月光捧給親人,即便不能如願,也盼望與親人在夢鄉相見。

  人世間什麼場景最溫馨浪漫?我想,很多人會首推闔家賞月。

  月圓之夜,家人團聚,賞月亮、吃月餅、猜燈謎,美不勝收。“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裡明。”中秋月就是一首雋永的詩,在宋代詩人李朴的筆下,美到連玉兔和蟾蜍都不配與之共存。他甚至突發奇想,要乘靈槎遨游太空:“狡兔空從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靈槎擬約同攜手,更待銀河徹底清。”李朴詩名不顯,但心胸曠達,風骨卓然,這首《中秋》描摹了中秋的美好景色,也抒發了他心中的高潔與抱負。有這樣的詩相伴共度良宵,亦是人生幸事。

  如果月圓之夜,一人獨處,孤獨嗎?肯定孤獨。且看“詩仙”李白,他在花間擺上一壺酒,“獨酌無相親”,隻得邀請月亮共飲。這樣,月亮、自己和身影,一人獨酌變成三人盛宴。可是,“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詩人雖然極力擺脫孤獨的情緒,刻骨銘心的孤獨又怎麼能夠輕易擺脫?不愧是“詩仙”,他的回答極富浪漫色彩:“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我願與他們結下友誼,相約在縹緲的銀河邊。相比之下,還是張九齡更接“地氣”:“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世間所有的團圓,不必都是跋山涉水相見﹔人生的離別如此之多,既然無法把握,便要學會接納。月圓之夜,能團聚一堂共賞明月,固然是大美之事﹔由於各種因素的制約不能相聚,祝福和思念同樣可以通過月亮傳遞。無論天南還是地北,中秋月總能將心與心的距離縮短,如果彼此心意相通,不管身處何地,都可以在那輪明月中感受到對方溫暖的目光。

  我們的心中也應該有一輪圓月。五十歲的王陽明曾千裡迢迢趕回浙江余姚老家,他忙中偷閑,期盼和老父親度過一個圓滿的中秋之夜。沒想到,本該月圓之時卻陰雲密布,月是賞不成了,不過,能和父親在一起,心情依然愉悅。於是,他在以“中秋”為題的詩中寫道:“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團圓永無缺。山河大地擁清輝,賞心何必中秋節。”人生短暫,能看到多少次中秋月圓?何況已雙鬢染霜。不過,隻要心中有一輪明月,就千古常在,月亮常新。

  中秋月,也是審視我們內心的一面鏡子。生活的忙碌,讓我們忽略了一些本該珍惜的時光,中秋的月色可以拭去心頭的塵埃。有時候,幸福真的很簡單,就是陪母親嘮嘮嗑,給父親捶捶背,和兄弟下盤棋,把孩子舉高高。月圓之夜雖不見月,王陽明在老父膝下承歡,不是也幸福滿滿嗎?與其為生活中的不如意神傷自怨,不如修煉一顆強大的心,看淡世俗紛擾,擁抱所有真情。其實,我們經歷的美好並未走遠,只是暫時寄存在情感的保鮮盒裡,隨時等待開啟。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落誰家?落在萬戶千家。據說,今年中秋前后,月亮會運行到近地點附近,成為我們肉眼可見的“超級月亮”,直徑比平常增加百分之十四,光度提高百分之三十。而且,今年中秋節在秋分之前,象征著五谷豐登。朋友,舉杯邀月並非只是文人雅興,中秋節最早源於先民對月亮的崇拜,后來以月之圓滿兆人之團圓,成了一個固定的節日。千百年來,中秋承載了多少祝福、希望與祈盼?在與月亮的對視中,我們吟詠有關中秋的名句,不知不覺中,便受到了優秀傳統文化的洗禮。吃月餅、賞桂花、慶團圓只是中秋節的外在形式,賡續千年的中華文脈才是中秋節的文化內核。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月圓中秋,讓我們共同為美好舉杯。

  無數枚月亮

  黃詠梅

  從古至今,月亮是文學作品中最常見的抒情載體,它的圓缺感應著人類的情緒,它的清輝擦拭著人類對時間的凝視。它被象征和隱喻留在了雋永的詩文裡。

  跟大多數中國孩子一樣,“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首《靜夜思》是我最早的文學啟蒙。還沒認識幾個字的孩童,意識懵懂,咬字囫圇,月亮就通過詩詞音律早早進入記憶裡了。我童年時的中秋節,天上的月亮往往伴隨著古詩詞裡的月亮。那時候,我們樓頂的公共天台,用簡易的竹子搭著一個瓜架,絲瓜、苦瓜、葫蘆瓜、葡萄……藤蔓四處攀爬,綠葉密密麻麻隔出來一方小天地。每逢中秋,吃罷團圓飯,我們便在瓜架下鋪一張席子,擺上月餅、芋頭、花生、瓜子、柚子等傳統的拜月食品,席地而坐,邊吃邊等月亮。熱愛文學的父親必定會挑選一些關於中秋的詩詞給我們講,搖頭晃腦,十分動情。年少不識愁滋味的我,光顧著品味五仁月餅的香甜,哪裡能理解那些詩人對月抒懷的情感?

  有一次,父親講了一首有趣的詩。他指著天上圓圓的月亮說,詩人覺得它像一把沒有柄的團扇。恰好旁邊的母親正用蒲扇給我們扑趕小咬,我將蒲扇奪過來,照著天空對比,不像。父親解釋說,古代女子的團扇,面料是絹絲,輕薄透亮。我腦海裡就出現了一個古裝戲裡的女子,輕輕搖著月兒一般明亮的團扇,在空中散步,真美。頓時月亮也變美了。后來,我將這首《詠月》抄錄到日記本裡:“當涂當涂見,蕪湖蕪湖見。八月十五夜,一似沒柄扇。”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為這是寫中秋最輕快的一首詩了。后來人到中年,回想起那些不復返的少年時光,回想起與父母在中秋賞月的情景,突然覺得這首詩變得酸澀起來。

  古代文人有不少對中秋月亮的直觀贊美,比如李朴的《中秋》寫道:“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裡明。”直接描繪圓月的皎潔、柔美、清亮、高貴。但與我們共情的詩句,大多皆與人的情感、境遇、命運相系。“一切景語皆情語”,仰望一輪圓滿的明月,思鄉懷人的情緒到了最濃烈的時刻。那首最為人熟知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是蘇軾於丙辰中秋大醉之后寫給弟弟蘇轍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雖表達的是一己之情,卻毫無半點怨艾,雖無奈卻通達,雖憂傷卻溫暖。蘇軾寫出的不是廣宇之月,而是一種放達的人生境界,因而能跨越時空,與無數人共情共鳴。

  有一年中秋在東海邊,當圓月從海平線上升起,游客紛紛用手機對著月亮拍攝。跟我同行的一位老師,乘著些許酒興,攀上一塊礁石,面向大海,背誦起張若虛那首《春江花月夜》。剛開始,多數人沒在意他,直到他讀出那幾句人們耳熟能詳的詩句:“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他的聲音仿佛制造出了一種魔力,游客聚攏了過來,靜靜傾聽。人生雖短卻代代無窮,如同這輪滿月,年年歲歲將清輝洒落人間。無論身處哪個時代的人,都能享受到這永恆的美景,何其令人慰藉。而在永恆的自然觀照之下,屬於個體的時間卻是短暫的,又何其令人惆悵。這些詩句將眼前一輪圓月推遠了,推向了無限的時間長河,又從遠處拉近了,從游客的鏡頭中落到了心靈裡。

  當代作家張煒曾寫了一篇關於中秋的文章。文中寫在異地謀生的父親,為了與家人過個中秋節,千裡迢迢回家,趕路時不斷叮囑自己:“隻要月亮還在天上,就不算晚!”當他終於在深夜敲開家門,張煒看見“爸爸的頭發上落滿了月光,白燦燦的。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又用力搓了兩下,那月光還是留在他的頭發上……啊,月亮還在,爸爸真的追上了它。”當我讀到這篇文章,想起自己剛工作的第一年中秋,父親下班后,從三百多公裡外的小城坐夜車趕來,敲開我的宿舍門。在睡眼惺忪中,我看到父親仿佛是攜著月光進來的。在這篇《追月人》裡,我又見到了那個二十五年前的父親,這麼近,那麼遠。

  王夫之說:“天情物理,可哀而可樂,用之無窮……”月亮隻此一枚,但隻要人類的情感在,它便有無數枚。

  心月的輝映

  劉大先

  春花秋月,感時詠懷,幾乎是中國文學傳統裡繞不過去的主題,由此也生發出各式各樣的名篇佳句。在一派秋風蕭瑟、秋雨淒涼中,隻有劉禹錫那樣的少數人才會標新立異:“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有意思的是,涉及中秋,情形就有些不同,“萬裡無雲鏡九州,最團圓夜是中秋”,一掃蕭索之氣。由中秋引發的思親、望鄉、憶舊、懷遠……情緒固然是不同的,但是它們共同指向團圓的主題。

  中秋之際,秋高氣爽,暖濕宜人,又逢收獲季節,皎潔飽滿的月亮更加增添了節日的興味。是夜,桂香飄浮,清輝如雪,月白風清,水天一碧,天地人共同沐浴在光輝之中。“風露清,月華明,明月萬家歡笑聲”,這般日子,可謂人間好時節。

  我記得少時在鄉村,中秋時候還有“摸秋”的習俗。三五小伙伴,趁著月色,結伴到田間地頭去摘人家的瓜果豆角。這在我們那裡,被當作是一種樂趣,主人家也不會在意,因為只是象征性的摘取,后來演變成一種習俗,蘊含著對自然饋贈的敬畏和對豐收的祈願。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可能是中國文學中最為溫馨、明朗、博大而令人悅納的兩個意象。不過,與詩歌不同,小說裡的中秋往往是“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像黛玉、湘雲月夜聯詩,孔明禳星五丈原,都是發生在中秋之夜。鼓樂歡欣之中,黛玉與湘雲在詩句中感懷身世﹔兩軍鏖戰不下,諸葛丞相於五丈原拼力一搏,這些或哀傷或無奈的場景,在耿耿月光下更添情韻,給人留下難以忘卻的印象。

  月亮是不偏不倚的,它高懸天際,照徹乾坤,印透山河,將自己的光華無私地散布在群山疊嶂、千流萬川之上。從空間來說,“直到天頭天盡處,不曾私照一人家”﹔從時間來說,“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千江有水千江月,所有的情思實際上都是人們內心的折射。

  所以,我最喜歡的是杭州六和寺中魯智深坐化的中秋之夜。小說中寫道,那時候,征方臘已經大功告成,凱旋之際,夜宿僧房的魯智深半夜聽到錢塘江的潮聲雷響,以為是戰鼓齊鳴,僧人卻告知那是江潮之聲,魯智深由此幡然醒悟。錢塘的潮汐由月亮引力而來,他隨潮歸去,也是伴月而行。

  由一己命運遭際,指向人生、歷史和宇宙,這是中國美學的一種境界。月圓時分,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萬象為賓客,人世間瑣碎的萬事萬物,古往今來的時光流轉,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從凡庸瑣屑中超拔出來的光明俊偉的人格與天人合一的境界。“此夜中秋月,清光十萬家”,那清光走過了“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也走過了“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裡外故人心”,甚至也走過了“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直抵王陽明所說“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團圓永無缺”。

  天宇上的陰晴圓缺,塵世間的悲歡離合,最終都消弭在一片浩瀚無垠的月光裡。它來自我們內心的光明,同對於團圓的美好祈願。雲間月、水中月、心裡月,最終融為一體。這種相互照耀的狀態大約就屬於我們經歷中的巔峰體驗,並不常見。尤其在當下的一些地方,夜晚被街燈與霓虹照亮,被喧囂與嘈雜充斥,月光似乎都黯淡與遙遠了許多,心緒也已經很難回到那寂然無思、應物無端的狀態了。

  回想這些年來的生活,我記憶深刻的中秋隻有兩次,都是在新疆。一次是在昌吉的天山之麓,與朋友漫行,遙見茫茫雲海間,一輪朦朧的月亮攏上了青灰的霧氣。天之蒼蒼,其正色邪?渾然中隻覺得自己渺小無比,化入青黃的大地塵埃草木中去了。一次是在塔什庫爾干的高台廢墟之上,喀喇昆侖山與興都庫什山巍峨逶迤,凜然當空的明月碩大無朋,照徹了石頭城的草場、谷底與溝壑,纖毫畢現,仿佛也照徹了我的心。心靈在那個時候,無瑕無垢,回到了原初的一念。

  盡管如今大家都知道月球不過是一顆遍布隕石坑與玄武岩的普通天體,但是對於我們而言,它不僅僅是月球,它還是月亮。月亮蘊含著數千年來人們的歷史經驗與人生感受,附著了經過社會與時間洗漉的美學意涵,具有難以替代的意義。

  我們多少都需要那樣心月輝映的時刻,就像我們知道生活的粗糙和嚴酷之后,依然心懷難以磨滅的浪漫與理想,那是人之為人的根源所在。

  明月蘊詩情

  王干

  在中國文學的滔滔長河裡,描寫中秋明月的佳作名篇很多,就詩詞而言,恐怕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是傳播最廣、最受讀者歡迎的作品之一了。

  蘇東坡在引言裡寫道:“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蘇軾是豪放派的代表詞人,這首詞充分彰顯了他豪放的個性,也體現了他浪漫主義的情懷,當然也帶著中秋時節的明朗以及感傷。這首詞是懷人的,正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中秋時節格外會懷念家鄉和親人。詞的開頭就寫“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和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遙相呼應。而后展開了想象的翅膀,想象天上神仙生活的美妙與清冷,雖然醉眼蒙眬,但卻清醒地意識到天闕的孤冷和淒涼,因為“高處不勝寒”。詞的下闋回到了人間,寫下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的名句,而結尾的“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更是將全詞的意境推到了一個極高境界。

  中國古代關乎中秋的詩歌,多是懷鄉、懷人的主題。“月是故鄉明”,中秋節是團圓節,親人們相聚相見,一敘別情,倘若在他鄉異地,就會更加地思念和懷想。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自然源於對家鄉與親人的懷念,但他卻說是“兼懷子由”。為什麼是“兼懷”呢?我們從詞的內容可以體會到蘇東坡的大愛胸懷。他愛親人,愛弟弟子由,也愛家鄉故裡,他更有一種博愛的情懷。在這首詞裡,他愛明月,愛親人,愛大自然。“但願人長久”裡的“人”,不只是弟弟子由,也不只是親人和家人,還不僅僅是故鄉的人,而是眾人,是他面前這個廣闊的世界。從“小我”走向“大我”,蘇東坡這樣的胸懷讓這首詞千百年來引起了人們的情感共鳴。

  古人為中秋留下了許多瑰麗的名篇,與蘇東坡相比,唐朝王建的《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則是另外一種風格。他寫道: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如果說,蘇東坡《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裡的中秋月充滿了動感的美,王建的《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則以靜態的美取勝。在蘇東坡的詞裡,你能看到他在月光下旋轉,端著酒杯向蒼天發問,在自由地舞蹈,仿佛和很多朋友在高聲地朗笑和長吟。王建的詩也是在與朋友相聚時寫的,但是這首詩裡沒有喧囂,也沒有歌舞,隻有那一輪明月當空,中秋夜的靜美和清雅被生動地刻畫出來。

  蘇東坡《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第一句從高處落筆,寫“問青天”,而王建的第一句則很接地氣,“中庭地白樹棲鴉”,有人間的情懷。月亮升起來了,地上鋪滿了銀色的月光,“中庭地白”與李白的“床前明月光”有異曲同工之妙。月色如水,洒在庭院裡,鳥兒棲息在樹上一動不動,詩人用寥寥幾字就展現了一幅靜謐秋月圖,夜靜月白,院閑鳥寧,一切安靜而美好。

  如果第一句還是通過視覺來寫月夜的清靜,次句“冷露無聲濕桂花”就是通過聽覺和嗅覺的感受緊承上句,寫天氣轉涼、桂花怡人的情景。中秋之夜,萬籟俱寂,仰望明月,有淡淡的桂花清香襲來。這裡的桂花有雙重含義,一是庭院裡的桂花樹,二是月宮中伴隨嫦娥和吳剛的那棵神樹。詩人巧妙地將傳說和現實復合到一起,就像蘇東坡詞裡寫到的“何似在人間”。兩位不同時代的作者,無論是從天上起筆,還是從庭院起筆,最終都能將人間與天上融合到一起。“今夜月明人盡望”和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是相似的境界,和“千裡共嬋娟”的“共”遙相呼應。細品之下,似乎“明月幾時有”的千年之問和“秋思落誰家”的貼心之問,都在中秋月圓之夜得到了完美回答。

  月光如水,詩情如潮,年年代代,代代年年,寫不完的中秋圓月,道不盡的思念之情。我們看到,在古人筆下,同樣的中秋月,會寫出不同的心情、不同的感覺。樂趣正在於此:月亮亙古不變,變化的是我們的心情,而我們的心情又源自我們的遭際。但是,即便遭際各不相同,又總有一些根本的情感,埋藏在我們的心底,這些情感是共通的,它們正是文學裡打動人、感染人的秘密所在。

  《 人民日報 》( 2024年09月16日 08 版)

(責編:葉賓得、康夢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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