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考古專家仲召兵帶領團隊發掘下湯新石器時代遺址獲大獎——
和古人對話,窺見萬年前社會

2月19日,“2024年中國考古新發現”揭曉,浙江仙居縣下湯新石器時代遺址等6個項目入選。當天,下湯遺址考古發掘項目負責人、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仲召兵在發布現場領獎。
仲召兵是80后,與下湯遺址打了十多年交道。這個遺址位於仙居縣橫溪鎮下湯村,在3萬平方米的遺址分布區2.5米的文化層厚度裡,藏著一個“萬年文明”。
通過發掘研究,可窺見萬年前人們生產生活的圖景。“下湯遺址記錄了萬年浙江的史前文化序列和演進歷程,樹立了浙南地區新石器時代考古學文化的歷史標杆。”說起下湯遺址時,戴著細框眼鏡的仲召兵有些興奮。
隨著下湯遺址被關注、熱議,仲召兵和團隊也逐漸被更多人認識。但仲召兵還是習慣坐“冷板凳”,保持著一個考古人的冷靜,繼續探尋萬年前的故事。
考古越學越有味
近段時間,仲召兵收到了各類研討會的邀請函。參會介紹下湯遺址,成了仲召兵工作的一部分。
雖然更愛在遺址發掘現場待著,但一想到人們見識萬年下湯時的震驚,仲召兵就有了動力。
聊考古、談下湯,仲召兵既專業又富有激情。但最初仲召兵對學考古興趣並不大。
大一、大二的專業基礎課,接觸的大多是各種壇壇罐罐的類型學,仲召兵直犯暈,“太遙遠了。知識點很多,跟當下生活聯系很少,當時甚至覺得很無聊。”聊起往事,仲召兵忍不住笑了,“學考古跟考古一樣,永遠不能過早下定論。”
如果說,之前學的是已知知識。大三的第一次田野實習,則讓仲召兵看到了考古的另一面——探索未知。
殷墟,3個月的田野實習,仲召兵在導師的帶領下發掘出兩件商代青銅器。“一件是觚,一件是鼎。二三十公分高,完完整整,青綠色。很美!”時間已過去近20年,仲召兵心中的震撼一如當年,“器物不大,很壓手,關鍵是我感受到了歷史的溫度。”
此后,仲召兵迷上了考古,他終於理解,為什麼導師總說“考古越學越有味”。“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現什麼,一切都是未知的。”踩踩腳下的土地,仲召兵有些感慨——塵土堆積,蓋住了過去的文明。他感受到使命召喚,要讓這些文明重現。
透過壇壇罐罐,仲召兵看到了活化的過去。這回,他打定主意,要在考古這條路上走下去。
嚴謹能減少遺憾
讀研、做研究、考博……仲召兵改變了態度,不斷提升自己的能力。這為他帶領團隊發掘下湯遺址打下了堅實基礎。
20世紀90年代,中國考古學的發掘理念與方法有了重大變化。仲召兵成了第一批學習新理念的學生,並一直沿用至今。“原先考古研究是從器物形態上獲取信息,分析年代歷史﹔轉型后的考古學,關注了解當時的社會吃什麼、用什麼、為什麼。”仲召兵打了個比方,原先是拉出一條時間線,要明確年代信息﹔而之后則是在時間線上拼湊“面”,復原一整個當時的社會。
為了解釋得更清楚,仲召兵給我們看了兩張圖。一張是下湯遺址挖掘的2.5米地層剖面圖,從下至上依次劃分上山、跨湖橋、河姆渡、好川等四個文化階段,距今約10000至4000年。這張圖看的是年代信息﹔第二張圖是下湯遺址平面示意圖,標注著壕溝、器物坑、房址等信息,展現了早期農業社會的狀態。這正是轉型后考古學的重點關注所在。
解釋完考古學的變化,仲召兵開始給記者劃重點。他指著遺址中一處距今9000年左右的墓葬告訴記者,迄今為止,這可能是國內同時期墓葬中隨葬品數量最多的一座,隨葬陶器在20件以上。從隨葬品的數量看,等級較高,說明大約9000年以前社會已經開始分化,出現了不平等。
仲召兵說,劃分年代信息很重要,但考古還要通過發掘的器物,讓大家了解當時的社會發展,這才更有意思。
考古有著已知和未知,仲召兵在考古時也有著AB面。聊起考古的故事,仲召兵總是笑瞇瞇的,講大白話,也很愛夸人。但發掘現場,他最常見的狀態是一張“冷臉”。
“這塊誰負責?為什麼覆蓋膜吹跑了沒人管?”“再說一遍,遺址現場不能抽煙”“下手輕點,保不准下一錘子就砸到東西了”……巨大鐵皮棚子下,四面透風的遺址發掘現場,仲召兵聲音不大,卻字字有力、回蕩開來。
遺址現場,嚴苛幾乎成了仲召兵的代名詞。
對於考古人來說,幾乎每一次考古都是有遺憾的。或許是下鏟的時候,沒把握力道,導致器物受損﹔或許是沒有辨認清遺跡,導致結論出現偏差﹔或許是經驗不夠,無法對現場進行還原……仲召兵正用嚴謹的態度,減少遺憾發生。
侯心雨是下湯遺址考古發掘項目的工作人員,從2022年就開始當上了仲召兵的“小跟班”。嚴苛帶來了什麼,侯心雨很有感觸:“學到了真本事。”作為項目負責人,仲召兵最重要的工作是把握全局,但他幾乎天天都會下坑動手發掘。“下鏟子的角度、器物判定、保護現場等,仲老師手把手教我們。他是嚴師,也是我的榜樣”。
點亮更多好奇心
負責下湯遺址的發掘已有十年,這是仲召兵到目前為止投入時間、精力最大的項目。
如今,下湯遺址的“拼圖”初步顯形——它不但跨越整個新石器時代,而且是上山文化中保存最完整、文化內涵最豐富的遺址,是我國萬年文化史的重要實証。
考古人員對下湯遺址地層和灰坑的土壤進行浮選,普遍發現有碳化稻米或稻米小穗軸,而且從植硅體形態上看,已具有馴化的特征,這些都說明下湯先民已經開始栽培水稻——這為研究萬年稻作農業史提供了連續性的新材料。
仲召兵在一點點復原下湯遺址面貌的同時,也明顯感受到考古學界的變化。“考古工作更受重視,大眾了解考古的氛圍更濃厚了。”仲召兵說。
“考古不僅是研究壇壇罐罐,也是我們和古人對話的方式,以史為鑒知興替。”
在採訪中,仲召兵多次提及“公眾考古”這一詞匯。“這是考古大類裡的分支專業。就是用專業的話,講大眾聽得懂的考古內容。”仲召兵覺得這一專業很新奇,“對比我們埋頭發掘,更需要有人把這些故事講出去。”
“仲老師,您講考古知識也很有趣易懂。”面對記者的夸獎,仲召兵擺擺手:“我不夠專業。立體動畫、視頻介紹、遺址公園打造等,多樣的方式能更好傳播考古知識。”言畢,仲召兵停頓了會兒,“當然,我也在努力學習,把考古講得更有趣。”
當年,通過一次田野實習,仲召兵被深深震撼。現在,他想把這份堅持的勇氣傳遞給更多人,希望更多人認識考古、愛上考古。手把手帶學生、不斷改進介紹文物的方式、更精彩地講述自己的考古故事……仲召兵覺得自己正在向著“e人”(網絡流行詞,指性格外向的人)的道路上前行。但為了考古,他願意做這些改變。
“我研究的只是悠悠歲月裡的一小塊歷史,而還原、重建當時的社會需多學科交融發展,需要更多優秀的專業人才,而這一切的起點可能就是一閃而過的好奇心。”仲召兵說,“希望考古能夠點亮更多人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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