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网关注】记者“体验360行”系列(16)
城市边缘种菜人
2012年11月12日08:13 来源:人民网浙江频道 手机看新闻
开栏的话: “您是做什么的?”乍然相识,人们大都会抛出这样的话题。 或许您正干着最苦、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儿,拿着微薄的薪酬,经年舍不得添一件新衣; 或许,您正操持着一门后继乏人的手艺,忍受着萧条与孤独,却仍然选择了坚守; 或许,您正从事着一个新型的职业,在炫目的职场上创造着大量的财富,享受着妒羡的目光。 或许,您只是“朝九晚五”人群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员…… “360行,行行出状元”——不是高薪的职业才显得尊贵,不是炫目的职场才显得伟大。不同的职业,背负着不同的责任,承受着各自的艰辛。无论您从事什么职业,只要恪尽职守、躬身奉献,您就是我们心中的英雄! 多一点体验,多一份理解。从今天开始,人民网浙江频道记者将按照报社“走转改”部署,进一步贴近生活、贴近群众、贴近实际,零距离地倾听、感知各行各业的酸甜苦辣! 希望您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的脚步…… |
蔬菜,可以说是城乡之间联合的纽带,一头连着菜农,一头连着城市消费者。但是近年来,菜价却总是出现“两头叫苦”的现象。从前几年的“蒜你狠”到“姜你军”,“豆你玩”到“糖高宗”,再到今年一袋大白菜只能换俩烧饼、萝卜埋在坑里无人问津……菜价坐“过山车”的新闻从未间断,而蔬菜市场也一直陷在“菜贵伤民,菜贱伤农”的怪圈中。
我们的蔬菜到底怎么了?带着这个疑惑,近日,记者深入杭州城郊菜篮子基地一探究竟。
汗水换收获
深秋,晨曦初露。杭州钱塘江南岸的“萧山围垦”十工段,卡车零星散落在绿油油的蔬菜地。这片杭州地区最大的农产品种植养殖基地上,农民们正满头大汗地忙碌着,将一筐筐刚采摘的新鲜蔬菜装运上车。
今年55岁的冯苗根是其中一片萝卜地的主人,也是当地资格最老的菜农之一。记者见到他时,他正弯腰在萝卜地里忙碌着。中等的个子,一身洗淡了的灰色夹克衫;头发灰黑,肩膀宽厚;脖子处的皮肤裹了一层汗水,黑得发红发亮——他整个人的色调,就如脚下的这块土地。
在这块江边的沙地上,老冯承包了60亩地,今年有30亩种了白萝卜。10月是萝卜收获的季节,也是老冯最忙碌的时候,从田间采收到批发,要经过去除叶子、清洗、打包、装车、上路、进市场等诸多环节,这些天来,老冯几乎每晚都没能睡个囫囵觉。凌晨5点半闹铃一响,用凉水洗把脸,他就得立即开车赶去镇上的市场招工、打听行情,然后回家补上一口菜泡饭当早餐,自己再下地拔萝卜。
早晨7点多,记者到达时,他的这块萝卜地上,五六个工人已经拔下了两行还带着泥土和露水的萝卜。白嫩的萝卜整齐摆放在垄上,和灰黑色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放眼望去,像一块巨大的黑白绿相间的条纹布。
一年365天里,菜农老冯至少有300天时间需要在承包地里忙碌,或育苗、或除草、或收割。
我提出跟随他一起下地劳作,他显得很惊讶,劝我在一边看着就行。见我坚持又好心提醒:“干不动了别硬撑。”说完看了一眼我那双“无缚鸡之力”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双麻布手套给我。
拔萝卜虽然简单,但要花的力气不小,我怎么努力也赶不上老冯的速度。开始还没一分钟,他就把我撩下了;当他徒手拔完一行萝卜地时,我才完成了不到一半,而手心因为磨出了水泡已火辣辣地疼。
老冯返身过来帮我忙。两人边拔萝卜边聊,我渐渐和他熟络起来。我问他怎么会来到这里种菜,他跟我大概讲了下自己的经历。
老冯是土生土长的杭州钱塘江畔农家人。他文化水平不错,念到了高一。那时他是班里的班长,成绩很好。据他说,现在他们镇里的有些个领导以前都还抄过他的作业呢。后来因为父亲去世,家里穷得叮当响,他只能辍学。
辍学后,他先是在家种地,但当时村里人多地少,人均只有几分地,就算再反复挖刨、精耕细作,也难以致富。老冯毅然离开了土地。他出去卖过苦力,撑过沙船,还开了几年拖拉机。80年代末,镇里号召农民去围垦钱塘江,他和两个哥哥一起参加了。肩挑一担担泥土,江面填埋成了围垦地,老冯便重操旧业,做起了土地承包户。
一眨眼20多年过去,当年这块荒无人烟的围垦地,如今在工业化和城镇化的进程中,已经成为了杭州仅存的几块上规模的农业用地。
让人高兴不起来的“丰收年”
今天老冯要卖的萝卜有五亩。从早晨六点开始忙起,到全部装好,和菜贩子交接完毕,时间快11点了。老冯吩咐几个雇工留下来收拾地里的残叶,准备和妻子陈大姐先回家去准备午饭。
就在这时,附近的一个承包户给老冯打来电话,说有个菜贩子正在他那运萝卜,要他也过去看看。老冯开上皮卡就去谈生意了。
和蔬菜摊贩碰上头后,老冯和他聊了会。这个菜贩出价仅有一角五分一斤,这个价格对原本满怀希望的老冯无疑是当头一棒。
老冯的语气已经略带哀求:“再高点吧。”
菜贩子是江苏徐州人,带山东一带口音,也是一脸的无奈:“俺再高点就亏本了,今年行情真是不好呀。”
老冯很失望。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抱怨:“一角五分一斤!一角五分能买到什么?退回10年都还不能够买一根白糖冰棍!”
他紧皱着眉头告诉我,“今年萝卜算掉进‘坑’里了!”原本想,今年天照应,雨水调匀,小虫子也不来作梗,萝卜普遍大丰收,一亩田多收这么几斤萝卜,该得透一透气了。哪里知道临到最后,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结果——去年可以卖七八毛甚至一元的萝卜,今年一斤仅卖一两毛钱。种一亩地萝卜,买种子、化肥、浇水等直接成本就有200多元,加上承包费、人工费,成本已经很高,现在价格压得这么低,今年又赔了。
本来我这个门外汉觉得,种菜无非就是怕天灾,可老冯却说:“丰收年更可怕!”开始种菜的几年,老冯根本没有考虑什么销路的问题,反正是种过去运气碰过去。后来一次次教训后才发现,要统筹安排好土地可真是个大学问,比如蔬菜瓜果如何轮作,选什么品种,土壤肥力合不合适……而尤其重要的一点,就是要预测准行情。
一家人一年的生计就“押宝”在这几十亩地上,单靠种粮富不起来,老冯就从2000年开始种瓜果蔬菜。前几年,围垦种芹菜的人很多,他也跟这种了十几亩。结果那一年获得大丰收,价格大跌,芹菜烂在地里卖不出去,还倒贴了千把块钱雇人来清理。又一年,大蒜卖得很俏,但他生怕窝在手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早早就全出脱了。菜贩子来收芹菜时,指明有多少要多少,价格高的很,可他就是手头没货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说起生计,老冯一脸无奈。
这几年,他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抓市场行情。自然灾害影响、游资炒作、国际市场需求……这些貌似离他很远的事,他也开始关注。但是,听多看多了,他更多时候还是觉得就跟“赌博”一样,种什么菜、种多少全靠运气。“蔬菜市场就是个‘魔鬼市场’,风险一点不比股票、期货小。”他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为了减小风险,这几年,老冯开始以“期货”形式把菜卖给菜贩子——每年快要成熟的季节,以每亩大概两千元不等的价格卖给菜贩。这种形式卖菜,虽然赚得不多,但基本能保证不亏。老冯说,今年如果不是已经有一半的萝卜地是按期货模式卖,早早就跟摊贩谈好了价格,很有可能血本无归。
他参加过镇里的一个农业大会,会上的专家介绍说,日韩等地均有农会组织,每年都会统计每种蔬菜的种植面积,进行合理控制,防止某种蔬菜种植面积大幅波动,导致价格忽上忽下。“丰收在望反而全要‘倒灶’,为什么我们没有那样的合作社、协会,能告诉大家明年种什么?”他问我。
种菜越来越难
老冯回到家已经1点。几个雇工正围着一张八仙桌吃饭。
他的家很简陋——房子还是人民公社时期留下来的,灰扑扑的外墙上,几块红色的砖头裸露在外。因为年久失修,一下雨就“屋漏无干处”。今天,老冯特意从镇上请来了两个工人翻修屋顶。
其实在30公里外的一个镇上,老冯有漂亮的小洋楼,儿子媳妇还有孙子都在那。但为了照料好地里的农作物,夫妻俩很少回家。在这一带,承包户基本上都和老冯一样,在老家有房,在承包地有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安身之所。
老冯招呼我坐下来一起吃。他拿出了家里的土烧酒,给我们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这酒浓度高、味道足,老冯很是宝贝它。陈大姐想劝他中午少喝点。老冯则笑着找借口:“忙了一早,怎么也该犒劳下自己。”
也许是中午的生意泡汤的缘故,老冯情绪有点低落,说,近些年,挣钱越来越难!即便是遇到菜价高的年份,种菜也难赚到钱了,因为综合算下来,种地成本涨得更离谱!
“承包地租金涨、人工涨、肥料涨价、农药涨价,效益是一年不如一年。”他是个直肠子,押了口酒便掰着手指头与我算起账来:“化肥,十年前尿素只要30多块钱一包,现在要100多元;土地,十年前只要70块一亩,现在全都已经上千,有些甚至要2000块一亩了。”
“早十年前,找人干活多简单。好的女工20块,差的只要16块。说好后,五点半就来了,比我们自己还早;现在呢,一天干不到八小时就要150块。你说这个成本差距有多大?”老冯的妻子陈大姐给我们夹菜,插话道。
这个情况与记者前年追踪过菜价时了解到的情况倒是如出一辙。当时菜价大涨时,记者从萧山追到余杭,菜农也大都说自己没有赚到钱。不仅如此,他们和老冯一样,都觉得现在种菜越来越难。
已经有不少承包户或被动或主动离开了这片土地,可是,老冯还是舍不得离开。
一方面,对这片洒下了半辈子汗水的土地,老冯很是感激。正是靠它,他才从当年村里最穷的“破落户”,成为了第一批“万元户”、“十万元户”,还供儿子读完了大学。另一方面,他很不想这么快就回家养老。
当初,老冯三兄弟都是这里的种菜大户,可如今只剩下了老冯一人。几年前,老冯的两个哥哥承包的土地因为杭州城市扩张被征用。现在,老冯60岁和58岁的两个哥哥在家闲着没事干,经常跑来问他有没有地可种。
他明白,哥哥不光是为了赚钱,还是想有个事情干。他们村里,原先的集体土地因为机场建设就被征用了,现在,村里不少同龄人都像哥哥一样,没了土地又找不到工作,只好天天在家打扑克搓麻将,靠着拆迁款紧巴巴地过日子。
老冯可不愿这么年轻就闲着。他很想帮帮大哥,但他自己能承包的土地就这么点,无能为力。
下午,老冯睡了一个饱饱的午觉,然后又去地菜地里干了些农活。四点,因为要赶回城里,我跟老冯告别。临别之际,我问他,要是这些地也被征用了,你去干什么?
他挤出一个笑脸,说:“那就再去找一块承包地,谁让我只会种菜呢。”
记者手记:
别让“多收了三五斗”的悲剧重演
不种地不知道农民的艰辛,跟老冯当菜农,记者算是有所了解了。拿这种萝卜来说,要先翻地后播种,要补苗要间苗,须除草须施肥,虫子多了还要洒药,可以说每一个萝卜都凝聚着他的汗水和付出。由此我自不难体会老冯的苦楚和无奈了,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忙活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迎来了收获的季节,没想到“收获”的却是挥不去的沉重,真替他感到心疼。
但令人不解的是,“地头菜价”大跌,居民“菜篮子”却没有减轻。从老冯家里回来后,记者走访了杭州多个菜市场、超市,发现尽管近期批发价暴跌,但零售加价率仍超过100%。如萝卜,在地里收购时两毛钱不到,但到了农贸市场依旧要约一块钱一斤。
“菜篮子”工程是民生大事。如果“市民菜贵、农民菜贱”的事经常发生,影响的不仅仅是社会的稳定和经济的发展,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民心。从老冯的经历看,这种“两头叫苦”的反常现象,表面上看是供求失衡导致,深层次原因还在于流通体系中政府缺位和城市“菜园子”减少。
先说说蔬菜流通环节。市场经济为农民从事生产提供了更多的发展空间。但我们同时应该看到:没有政府部门的引导,放农民单枪匹马去闯市场,在瞬息万变的市场面前,他们难免会手足无措。以老冯为例,他种什么菜、种多少全靠自己摸索,看价值高了,一窝蜂全种,紧接着就是烂市,只好砍掉。
这种跟风的心态,往往让农民陷入“多收了三五斗”的悲剧。人民日报曾刊登过一个湖北麻城农民的来信,题目是《谁能告诉我明年种什么》,多年过去,这个问题依然无人能够回答,悲哉!
再说说城郊“菜园子”减少的问题。近年来,随着城市扩大、房地产业快速发展,大批农用地正被挤占。譬如杭州市郊的四季青乡,过去是有名的“菜园子”,现在全成了高楼商铺。农业用地减少,一方面必然导致地价飙升,推高种菜成本;另一方面,如果很多蔬菜需要从外地运送,低价格的蔬菜经过长途物流,送到百姓餐桌上,变得很贵也似乎在情理之中了。
从更大的方面去想,如果我们的城市到处都是水泥地,碰到大的自然灾害,这么多人口,吃菜问题该如何解决?此外,众多像老冯哥哥一样的失地农民,就业甚至基本生活又如何保障?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在我身边就有好多有类似遭遇的失地农民。单位的司机师傅是金华浦江人,家里拆迁后也赔了不少钱,但造房子、装修之后,七七八八很快花完了。如今没了土地,他60岁的老父亲生活没了着落,只好又去别的地方租地种。
“两头叫苦”的菜价是个危险的信号,警醒着各级政府,特别是基层政府的涉农部门在建设“菜篮子”工程时,必须把菜农的利益、市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尽管说,我们现在对熟菜种植实行的市场经济制度,但作为政府来讲,这毕竟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因此,如何保持在城市化工业化过程中保持一定的菜地,既做到让菜农能生存、发展、走向小康,又能保证低收入阶层群众吃得起菜,政府宏观调控的杠杆,真的需要好好找找平衡点。
加强市场的预测,引导农民合理的规避市场风险;增加信息提供渠道,培育中介机构,发展农民合作组织;保护城郊“菜园子”,工业真正反哺农业;调控农资价格,保护农民种菜积极性……记者看来,这些都是政府工作的题中应有之意,也是当前农村工作迫在眉睫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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