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网关注】记者“体验360行”系列(22)
夫妻夜宵车
2013年02月05日14:27 来源:人民网浙江频道 手机看新闻
开栏的话: “您是做什么的?”乍然相识,人们大都会抛出这样的话题。 或许您正干着最苦、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儿,拿着微薄的薪酬,经年舍不得添一件新衣; 或许,您正操持着一门后继乏人的手艺,忍受着萧条与孤独,却仍然选择了坚守; 或许,您正从事着一个新型的职业,在炫目的职场上创造着大量的财富,享受着妒羡的目光。 或许,您只是“朝九晚五”人群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员…… “360行,行行出状元”——不是高薪的职业才显得尊贵,不是炫目的职场才显得伟大。不同的职业,背负着不同的责任,承受着各自的艰辛。无论您从事什么职业,只要恪尽职守、躬身奉献,您就是我们心中的英雄! 多一点体验,多一份理解。从今天开始,人民网浙江频道记者将按照报社“走转改”部署,进一步贴近生活、贴近群众、贴近实际,零距离地倾听、感知各行各业的酸甜苦辣! 希望您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的脚步…… |
体验地点:杭州市下城区武林路
体验职业:夜宵摊主
年少时见过一则电视广告:老城区,少女夜班回家,因巷中昏暗踟蹰不前,巷口卖馄饨的老伯一转挑头上的电灯,巷子豁然开朗,少女回头致谢,老伯笑笑,转身忙碌……
不知还有多少人,对夜宵摊主存有“温情”的印象——无论年龄,脸上总是挂着亲切;全副家当就是一副挑子或一辆板车;在街角路边,照亮午夜旅人的归途,温饱游子的辘辘饥肠。随着时代的变迁,越来越多的外地农民带着家乡的“味觉记忆”涌入城市,同样满含淳朴的善意,但日益光鲜的城市却不再宽容。
他们成了城市“守夜人”的一员。即使守夜,他们依然背着沉重的“包袱”——城市管理者的处罚、消费者的质疑、自身身份的尴尬……为了解夜宵摊主们的生存现状,记者来到杭州下城区武林路的一处夜宵摊。
讲“门派”的夜宵摊
2013年,已是岳天文和唐公翠夫妻俩来杭的第五个年头,老岳今年44岁,唐大姐43岁,都是安徽寿县的农民。从离开老家外出谋生那天算起,已有整整十七年,夫妇俩曾在北京扫过七年大街,又在宁波卖了五年夜宵。如今,他们推着大板车穿行在夜晚的杭州,做些5元、10元一份的炒面和熟食。
为了招揽生意,老岳专门印了名片,一面印着“安徽料理”,另一面写着“营业时间:晚10:00至次日凌晨3:40!”
晚上9点,夫妻俩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从租住地闸弄口新村出发,到他们摆摊的位置要45分钟,老岳需要骑着他那辆满身“补丁”几乎就要散架的电动车,在冬夜凌冽的空气里,穿过小半个杭州。他身后坐着唐大姐,车尾挂着他们赖以为生的夜宵大板车,活像一条巨大而松垮的尾巴,显得笨重、易碎。
板车的结构很简单,几块木板、两个灶台、一张台面,钢架左右两侧各一只车轮,停下来时前后各用一张小板凳垫高固定;顶上一块塑料布遮蓬,对于“四面透风”的板车来说,只是一件聊胜于无的摆设;相对外表的寒酸,车肚里却“内涵丰富”,各种原料时蔬、油盐酱醋、腊味卤味、锅碗瓢盆、蜂窝煤、液化气都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空间有限,得算好位置才能勉强装下。
老岳说,这是他们“安徽料理”的标准配置。“你去街上看看,只要(板车)是两个轮子加一个篷子,卖炒粉的,都是我们安徽的。”
“那卖烤串、卖红薯、卖卤肉饭的也都是各自的同乡么?”
“家伙(板车等工具)比较像的基本都是同乡,有些还是亲戚。”没想到,这小小一个夜宵摊也讲“门派”……
据老岳说,夜宵摊不但讲“门派”,而且会分“地盘”。当然,这里没有古惑仔拿着西瓜刀火拼,而是小生意人之间约定俗成的默契。
“因为是老乡,谁在哪做生意,大家心里都有数,”唐大姐笑着说,“从来没有抢地盘的事,有时候家里有事来不了,老乡们还会帮着照看位置。”
夫妻俩一边说,一边把车架上的桌椅卸下、摆好,再铺好台面,烧上一壶开水。今天的生意就要开张。
一直在道歉的“老板”
炒,大概是整个晚上老岳夫妇重复最多的动作,它由烫锅、热油、加蛋、煸菜、下面、调味、起锅几部分组成。本来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想食客们吃得满意,也不容易。我当场炒了一份,可一想到别人的评价,不由得有些紧张,手里握着锅,心里想着盐,便忘了注意火候,结果十分厨艺只发挥了五分,炒了一份半焦的“成品”。
这样的东西怎么拿给客人吃?我自觉地表示自掏腰包,唐大姐急忙推辞。就在我们推让之际,今晚的第一单生意上门了。
“两份炒粉,加牛肉;一份炒面,加鸡腿;再来两份豆干……”附近商店下夜班的女孩一脸疲惫,一边无聊地玩着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报单。我心下一慌,说得这么快,账还没算完……
夫妻俩马上“补位”。老岳把女孩的单子重复了一遍,便招呼她坐下,唐大姐则迅速开炒,刚在我手里还不太听话的锅碗瓢盆,好像找到了指挥官的士兵,粉、面、时蔬也开始有节奏地在铁锅里翻飞……每当大勺在锅沿一扣,老岳接到“信号”便开始准备碗碟,总在唐大姐起锅前恰好就位。
应变的落差让我十分挫败,多亏唐大姐“开导”。“老岳小学都没毕业呢,不过是做熟练罢了。”的确,再复杂的事情,也可以因为熟练变得简单,就像欧阳修写“卖油翁”,一切秘诀唯有“手熟”二字。
技巧熟练了,但也难免忙中有错。附近的KTV、网吧和电影院给夜宵摊带来了不少生意,老岳渐渐来不及核对单子,甚至还要抽空帮着炒几份,“漏单”或“找错钱”的情况时有发生。有些顾客见没人招呼,抱怨几句就转身走了,害得老岳被唐大姐一顿数落。
“对不起啊,马上就好!”没有收银机,没有小票,夫妻二人只好轮番给食客道歉。漏了单能补,但找错的钱却补不回来,夫妻俩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有时候,一些熟客等得久了,还会打趣要求“免单”。老岳只好赔个笑脸说:“小本买卖,实在便宜不了……”
被吃“霸王餐”不敢报警
有人开玩笑,有人却当了真。唐大姐告诉我,有几次,他们真遇见过吃“霸王餐”的人。
那是去年7月的一个晚上,夫妇俩照常在街角摆摊。11点刚过,来了5个操外地口音、膀大腰圆的年轻人。他们点了几份熟食和炒面,又要了几瓶啤酒,就在摊后坐下吃喝。过程大概半小时,期间他们又点了些别的,全部加起来不过79元。
见他们吃完,老岳便上前准备收拾桌子,其中一个留平头的却让老岳等等。老岳自然高兴继续这笔买卖,便问他们还要些什么。当时,老岳注意到,几个小伙子已微微有些醉意,脸泛红了,嗓门也大了起来。
没想到,“平头”忽然转过脸来问老岳:“我们之前点的几份牛肉怎么没上?”老岳一时没有准备,下意识道了声歉,转身要去准备牛肉,却又被“平头”制止。“我们都吃完了,不要了,你把几份牛肉的价钱去掉就行了。”老岳照实回答,说牛肉的钱没算在之前的账里。
原本以为这个“误会”很好解释,可几个年轻人却不依不饶,拉着老岳东算西算,就是不肯买单。眼见陷入纠缠,庄稼人的脾气也上来了,嗓门跟着高了起来。当时正好是生意的空档,路上也没有几个行人,老岳暗忖要坏。果然没吵几句,几个年轻人一把掀翻了桌子,三拳两脚把老岳打翻在地,便扬长而去。
老岳还想冲上去拼命,被唐大姐死活拦了下来。我问,后来怎么样了?“还能咋样,(老岳)在家里趟了两天,连生意都做不成。”唐大姐狠狠地瞪了老岳一眼,眼神里既有埋怨又带着心疼。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么?”
“有过几次,不过最近没有了。”
“为什么不报警呢?”
唐大姐沉默半晌,似乎在努力让语言准确,但还是失败了。许久,她支支吾吾地说:“我们这买卖有点……犯法……”其实,“路边摊”被城市驱逐,更多是因为“妨碍市容”,违反了各个城市不尽相同的管理条例,真要定性也就是“无证经营”和“占道经营”两项。但在唐大姐简单的认知里,这已与“犯法”无异。
和城市里许多小贩一样,老岳夫妇经常和城管玩“捉迷藏”。大多数时候,“打时间差”是最有用的办法,毕竟老地方有回头客,每次换地方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积聚人气和口碑。但也有失算的时候,老岳被扣过板车、桌椅,到城管队交了罚款才“赎”回来。还有一些零碎物件在“逃跑”过程中遗失,其中就有唐大姐送他的一块手表,那是某一年的新年礼物。老岳除了摇头叹气别无他法。
来到杭州以后,“逃跑”的次数少了。城管不追人,也不凶神恶煞,只是一帮“大盖帽”围住摊子,老远就把生意吓跑了。夫妻俩不敢“闹”,只有乖乖收摊走人。
希望下一代能“转行”
除了躲避城管,夫妻俩还有许多“城市潜规则”要遵守。比如,出摊的时间不能太早,妨碍沿街商店做生意会被投诉;产生的垃圾要及时清理,特别是地面上的油渍,否则环卫工师傅会很生气,所以每次收摊,唐大姐都会用洗洁精把地面清理干净;不能距离居民楼太近,否则油烟会飘进居民家里;也不能距离居民区太远,偏僻的地方没有生意,也不安全……
我问唐大姐,累么?唐大姐摇摇头,“老家还有一个生病的老娘和一个智障弟弟要养,我们没其他本事,再累也得扛着。”这时候,老岳拿着手机走过来说,儿子小伟要和妈妈通电话。岳小伟今年18岁,在宁波帮表姨照看生意,也是做夜宵,连板车都一样。唐大姐往冻僵的手上哈了口气,转身接电话去了,无非是“天冷加衣”之类的唠叨,电话那边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也说说自己,没有一点不耐烦。
唐大姐说,如今,儿子是夫妻二人唯一的希望,人很老实,可惜成绩不好,上完初中就辍学出来帮父母分忧,三个人的生活就一直围着这辆夜宵板车转。从前一家三口在宁波,结果摆摊的地方遇上拆迁,夫妇俩就把儿子拜托给同样做夜宵的表姨,相濡以沫到杭州来碰运气。
偶尔,儿子也过来看望他们,可一家人在杭州毫无“生活质量”可言。来杭五年,两人一心扑在生意上,老岳甚至没带唐大姐逛过一次西湖,而西湖距离他们摆摊的地方还不足500米;家里看不见一件陶瓷或玻璃器皿,相对这些易碎的容器,他们更偏爱“硕大、便宜、耐用”的塑料油漆桶,即使有食客因此怀疑食物的卫生……可惜生意时好时坏,一年下来并没有想象中红火,高昂的生活成本更在无形中挤压着他们的生存空间。
过了几天,我听唐大姐说,由于房租到期,明年他们可能就要到另一座城市去打拼了。可能会先去一趟宁波,儿子小伟参加了社区组织的职业技能培训,马上要去工厂上班,表姨一个人看摊,照顾不过来。我问唐大姐,怎么不考虑租个店面,一家人一起干?唐大姐笑笑说,干这行太累,她做梦都想儿子换个好工作。
唐大姐告诉我,在他们老乡当中,有人靠着夜宵摊、小吃摊发了家,一年有十几万收入。夫妻二人坚信,勤劳能给自己带来同样的财富。但当话题转向孩子,他们又有些动摇,用唐大姐的话说:“干这行虽然挣钱,但没出息,一辈子就是个做小吃的。”夫妻俩都不希望孩子重蹈覆辙。
说到未来,唐大姐叹了口气……她有老胃病,去年实在疼得不行,回老家治病用了两个月,花了不少钱,直到去年十月份,夫妻俩才勉强做到“收支平衡”。眼看又到年关,摸着还没有鼓起来的钱包,对于这个新年,夫妻俩都有些茫然。
记者手记:改变观念才能改变命运
许多个夜晚,在杭州的大街小巷,我不止一次发现同样的板车,有和老岳他们年纪相仿的中年人,也有20来岁的年轻夫妇。至今,我没找到一个摊主,能证实唐大姐所说“年收入十几万”的传说,只见到一波波被传说激荡起梦想的农民来到城市,又在年关之前悄然离去,不复归来。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同情“进城”的小商小贩,这是城市发展“后遗症”阵痛显现的结果,同样,也是社会进步的信号。所以,有人大声疾呼要求城管“柔性执法”,一些城市的社区、夜市也向小商贩们亮起绿灯……但这只能减轻他们的生活压力,并不能直接帮助他们致富。
想致富,还得从自身找突破口。我先举个例子:来自丽水的姜君,原先只是一个路边烤扇贝的小摊主,但他巧用微博聚揽人气,他名下“杭州扇贝王”三个账号总计拥有近3万粉丝,不仅生意日隆,还在杭州盘下了两个店面,从“游击队”变成了“正规军”。
在他还是个小摊主的时候,同样要躲着城管、被顾客质疑卫生、家里状况不断,为何他能成功?一句话,开动脑筋,趋利避害,主动提升自己。
从前,我见过一些关于帮助农民致富的评论,其中就提到“不能光输血,不造血”、“不能养成依赖思想,只知等、靠、要”。如果我们一味想着如何借外力帮助、提升城市的宽容度,而忽视了摊主们自身也需要转变观念、多角度提升职业技能,不就是在“鼓励”他们走上“等、靠、要”的老路么?
所以,我想对老岳和唐大姐们说两句:想致富,光有勤奋还不够,走“偏门”也不足取,还是得开动脑筋,努力把自己变成“正规军”;也别把生活想得太困难,“行行出状元”,把活干到极处,都很有前途。
希望他们都能收获各自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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