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上跑船人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京杭大运河开凿到现在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古往今来，这条运河为南北畅通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此河纵贯南北，是中国重要的一条南北水上干线，背负了古代南北大量物资的运输交换，也承载着两岸百姓的生计。

如今，在这古老的京杭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货船仍然络绎不绝。驾驶这些货船的人们，我们称之为“跑船人”。对跑船人来说，一年365天，船就是家，河边是路。他们奔走在运河两岸的各个码头，装货、卸货、等待、航行，日复一日，甚至淡忘了时间。

在他们的眼中，陆地属于另一个世界。

水上蜗居

周建根，52岁，浙江诸暨人，跑船已有了30多个年头，大半辈子都漂泊在水上。虽说是船长，可船上只有他和他的妻子寿橘红两个人。

老周的船全长44.8米，宽7.8米，满船的黄沙是他们夫妻二人要从上海运到诸暨的货物，我在他们中途的一个停靠站上了船。

一上船，寿大姐就递给我一件救生衣。“上船必须要穿救生衣的，船上没有护栏，来回走动要多加小心。”热情的寿大姐一脸朴实的笑。不一会儿，老周的船又开了，寿大姐便去船尾打扫卫生。

来杭州许久，还从没在运河上坐过船。船头有把小板凳，我坐在上面，任凭微风轻抚脸庞。岸边的风景不停地变换，波浪推动货船左摇右摆，如何来形容此时的心情？只有惬意二字。“这几天凉爽起来了，前段时间船甲板上的温度能有70多度，可以煎鸡蛋了。”寿大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身后。

“你年纪不大嘛，跟我女儿差不多，现在她都已经结婚了。”寿大姐和我唠起了家常。从她口中得知，夫妻二人还有两个子女，小儿子还在读大学，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平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一家四口人才会回到诸暨老家团聚，而团聚的时间也只有短短不到一个月，老两口又要跑船了。

“你们家就安在船上吗？”我问道。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对于如何在这么小的空间里搭造一个卧室非常好奇，寿大姐和笑呵呵地说，那就请你参观一下。

卧室，其实是船尾的一个船仓。进去一看，整个房间足有20多平米的空间。客厅，卧室，厨房，独立的卫生间等，样样俱全。“很不错啊，这么干净整齐的，我以为是很小的地方呢。”看到这样的住宿条件，我有些惊讶。

“卧室”外还有一个简单灶台，听寿大姐说，天凉快的时候就出来做饭，天气热就到里面的厨房去做。我在屋内走了一圈，感觉真当好。“寿大姐，您收拾得好干净啊！”我说道。

“当然了，我们几乎全年都住在这里，这就是我们的家了。船上也好，楼房里也好，家就要有个家的样子嘛，呵呵。”寿大姐笑着说。

船就是一切

走出“卧室”，发现太阳已开始火辣起来，于是我走进驾驶舱躲避阳光。老周话不多，只见他左手夹着一支烟，右手不停地调整船舵，眼睛一直盯着前面，专心开船。

我在边上看了许久，觉得开船就像儿时在湖面上开的电动船一样，只要踩踩油门，轻轻掌舵，似乎是件非常轻松的事情。记者就问老周，能不能把一下船舵？“不行，我们这里有规定的，就算我让你开了，这掌舵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很难的。”老周说道。

这几年，政府对大运河加强了投入，航道宽了，货运量也大了。老周这种大船不能乱开，有时距离其他货船几十米的位置就要控制方向，距离的掌握很重要。万一出了事情，不但人身安全不能保障，船也要毁了。“我们都是靠船吃饭的，有时候宁可人有事也不能让船有事。”既然老周这么说，我也就只能在一旁静静的看他如何开船了。

本以为在船上久了，会喜欢和别人交谈，可老周只是看着远方，来回拨动船舵。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平时您都是这么开船的吗，没有收音机或者消磨时间的方法吗？”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我都开了30多年了，已经习惯了，况且还要观察水面和过往的货船，是枯燥，不过没办法啊。”老周总算开口说话了。

老周所行驶的线路是固定的，不论在哪里接货运货，走的都是钱塘江到运河的这条航道。由于船身比较大，而且载重也很多，船的平均速度只有7公里每小时，只比平时步行稍快。今天24公里的水路，我们用了3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刚开始那种惬意的心情随着时间一长，变成了一种折磨。

所谓折磨，就是枯燥乏味和累。在船上呆了几个小时，岸边的风景虽然美，但看多了，也就没了新鲜感。小小的活动空间，不能跑不能跳，加上船左摇右摆，走路都会摇晃。坐在船上明显要比在陆地上累的多。一上午下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已经开始怀念平地了。对于跑船人来说，岸边的风景可能要看一辈子，真的很难想象。

寿大姐却告诉我，这样的生活方式，他们早已习惯。

河岸以外的世界，离他们很遥远。

“昂贵”的停靠

在跑船人看来，停船靠岸是他们最不愿做的事情。老周告诉我，他们一个月跑船的次数只有2-3次，靠赚取货物的差价来收费。如果货物老板开价23元/吨货物，那么他们夫妻跑一次船拉的货物在500吨上下，就有1万3左右的收入。

老周告诉记者，他们的船都是自己买的，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这些钱都是他们自己贷款买的，一辈子的积蓄基本都是用来还贷款，更别提生活质量如何了。除了平时一周一次的补给品开销外，柴油费加满一次也要1万左右的价钱，能跑上一周左右。再加上船的保养维护，总体下来，他们也赚不到什么钱。

而在这当中，停船靠岸就是最费油的方式。一个小时就要150元的油钱，而在长途的运货过程中，过闸口是必经之路，有时候一等就是几天，这也让老周忧心忡忡。毕竟对于跑船人来说，每一分钱他们都不舍得浪费，而这是这样，也让跑船人打起了自己算盘。

在经过了3个多小时的航行后，我们的货船在距离杭州三堡船闸闸口几百米的位置停下了，前面有序的排列着几十艘等待过闸的货船。

“到这里就是停船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通知何时通过闸口了，过了这个闸口，再开几个小时就到诸暨了。”老周告诉我，正常情况下过一次闸需要40分钟，每次只能过4艘船。可最近原本两个闸口的三堡船闸其中的一个闸口在进行维修，所以大部分船为了过闸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由于等待时间较长，老周夫妻二人也要吃午饭进行午休。我便来到三堡船闸的调度室，想询问一下具体通船的时间。

张瑛是三堡船闸的一位工作人员，知道我的来意后，她告诉我如果要等到过闸，那估计要4个小时。

张瑛说，等船过闸烧钱，很多船户都想等到内河出闸时，潮水退却再过闸。因为是顺流，原本三小时的路程可以减少到2小时，这样就省下150元钱。而在等待过闸期间，总会不停地向前移动，这一启动一靠岸，就是相当大的开销。所以即使前面的船进了闸口，后面的船也是不会前进的，直到工作人员提醒他们必须要进闸的时候，他们才会启动。

虽然算盘打得细，可等待过闸时间太长，毕竟是跑船人最无奈的事情。

记者手记：明天，谁来跑船？

水运对杭州城市经济的推动作用不言而喻。杭州40%的车用成品油、80%的粮油产品、100%的煤炭钢材，都是通过运河、钱塘江沿线的码头，源源不断地输入。

可现如今，跑船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跑船不仅枯燥乏味，耗时耗力，最重要的是背负着巨额的债务。

老周告诉我，他们一辈子，就是在买船，修船再卖船，再买新船。随着货运量的增加，换大船多拉货才能赚的更多。而如此高的船价除了高额贷款之外，跑船人很少有人可以买得起一条船。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即使有了这样一条船，他们也不想把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水面上。

为了生存，跑船人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运河。生活是艰辛的，风险只能自己承担，一切只能靠双手。

每个月，他们的跑船次数好不过3次，真正拿到手里的钱不过2、3千元。没有固定的工资，而这仅有的运费还要看让他们运货老板的人品。人品好，当天就会给钱，人品不好，拖上一年半年也是常有的事。

随同记者一起体验的内河处义桥所副所长王业告诉记者，现在跑船人流动性很大，本地跑船人基本年龄已经很大了，大部分都是其他省份的人来跑船，本地跑船人可以说是后继无人。他们认为跑船太枯燥，太累，赚钱的路那么多，何必去跑船？

王所长说，现在港口经济发展很快，但目前内运行业以小、低、散的业态为主，高风险，低效益。随着运河环境保护要求的提高，对内河运输业的管理也必将越来越严格，今后货船可能采用集装箱的运送形式，目前的货船大部分是满足不了这种要求的，改造的费用也许会比较高。

王所长希望，国家能出台相应的政策，鼓励行业整合，改变目前这种小、低、散的状态，形成一个制度化的统一管理，提高效益。

但愿有一天，老周的脸上不再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