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下乡知青”

体验地点：萧山河庄街道民主村、桐庐莪山畲族乡中门民族村、富阳市渌渚镇山亚村

体验职业：大学生村官

2007年，浙江的乡村来了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有着同样稚气的面庞，都是刚刚离开校园。在党和政府的号召下，他们带着对社会的朦胧认识，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告别了繁华都市，一脚踏进田间地头。

因为这样的年龄，这样的身份，有人与历史产生联想，将他们称为新时代的“下乡知青”，但通常我们都习惯将他们称为“大学生村官”。

近年来，农村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原有的农村管理模式也被逼迫着开始“转型升级”，现代化的办公工具、科学的管理模式，“大学生村官”是顺应着时代的需求出现的。

他们的到来，给农村带来哪些实际改变？在农村的工作生活，他们是否能适应？他们对自己的“村官”之路，又有哪些期盼呢？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联系了三位大学生村官，开始体验他们的工作和生活……

希望与失望

雷杭慧，现任桐庐莪山畲族乡中门民族村“大学生村官”。24岁的她，刚刚进入“村官”岗位一年。

本来我还担心初次见面，沟通会比较困难，没想到雷杭慧很爱讲话，在前往村子的路上，她就将自己从四川支教初次接触村官，再到从学校毕业后选择到民族村担任村官的经历，一路上不停地和记者讲述，谈到兴起时，还不时开朗地笑起来。记者这一路，就好像回到了大学校园，听同学在分享着快乐的经历。

下午，雷杭慧带记者来到她的办公室。一落坐，她熟练地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从桌上码着一堆文件中抽出几份开始输入电脑。我仔细看了看，这是一些收上来的村民选民等级表格。最近，新一届村委班子换届要开始了，这段时间她的主要工作就是使用电脑将资料录入、整理、打印，然后张贴在村里的板报上。整整一下午，我们俩就在电脑前坐着，将一张张表格输入进电脑。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忙了半天，她起身去倒了杯茶，办公室里的键盘敲击声停了下来，趁着休息的时间，我和她聊了起来。

“环境科学。”她回答。

“不错啊，浙江的美丽乡村建设，其中有很大一块内容就是环境整治与保护，你发挥的空间蛮大嘛！”

“刚毕业时，我也是这么想的。”短暂的沉默后，她告诉我，从浙江师范大学毕业后，她选择当“大学生村官”，觉得随着农村的发展，所学一定会派上用场。可实际到了农村，却发现这里天地虽然广大，但是却很容易找不到方向。学校学的是理论，和实际应用还是有很大差别。因为没有经验，不知道自己所学可以怎样落到实处。跟着村官们也走访过群众，看着老村官们和大家打成一片，聊生产问题，聊生活问题，自己什么也不懂，总是插不上话，就想着在一边听，先跟着学嘛。

“没想到，有一次走访村民，无意中听到有人说我是‘临时’的，后来和村民打交道时，感觉虽然他们嘴上叫着村官，心里却把我当做‘临时工’来看。这件事儿，很长时间让我信心变得不足。”

“到底能做些什么呢？我也问过自己。”后来，看着老“村官”们伸出一根手指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敲击键盘时，思来想去还就是使用电脑的能力比村里的老“村官”们强，就当起了“打字员”。一开始，感觉自己帮村里分担了很多工作，大大提高了村里的工作效率，觉得还挺自豪的，可日子久了，便开始觉得很枯燥。

到村子里工作一年多来，每天的工作内容都不是固定的，基本上都是处理一些杂事，比如现在村子里每个月都要定时向村民公开村里的财务情况，表格基本都是使用电脑打印出来的，再加上一些文件的下发传达，平时的大部分工作都是要操作电脑完成的。进村入户的机会也比较少，主要就是在办公室负责协助村两委完成相关资料整理工作。“‘村官’这头衔对于我来说，就是村子里电脑用得比较熟的实习生，打杂跑腿的。”她略带自嘲地给自己做了评价后，盯住杯子里袅袅升腾地热气出神。

“现在有时自己一个人思考前途时很迷茫。一方面是自己还年轻，确实没有经验。另一方面，虽然说是村官，但身份又很尴尬，工作上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没有信心。”雷杭慧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也许再有机会时，我可能会选择离开。”

雷杭慧的话，让我对“大学生村官”产生了不少疑惑。如果是仅仅需要一个人在电脑前输入资料、跑跑腿、打打杂，这工作不需要一个“大学生”来做吧？那么，在这些年轻的大学生村官当中，又有多少人会和雷杭慧有着同样的想法？如果大家都是这样，“大学生村官”如何扎根农村，服务农村呢？

责任与信任

来燕军，萧山河庄街道民主村里的大学生村官。见面后，我惊讶地得知，眼前这位年轻而又帅气的小伙其实已经从“大学生村官”升级为村委会主任了。

来燕军办公的地点，是村里一幢20多年的破旧楼房，楼下还有个工厂，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办公室并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一个办公桌和几张椅子，一台电脑，一个空调。

正在记者参观他的办公室时，还没等开聊呢，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燕军接起电话，说了没两句就皱起了眉头。从他讲的内容可以听得出是一位村里村民打来的，内容是儿子打老子，一件农村常见的家庭纠纷琐事。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年轻的村官有没有本事将这事处理好呢？

来燕军开始了苦口婆心地调解。

“父子没有隔夜仇，要多一点容忍，多一点包容啊……”来燕军一边耐心地在劝说，一边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看得出来，这“家务事”还真不好劝。

“你只想过自己，有想过这样做村里人会怎么看你吗？”突然，来燕军提高了音调，语气中带着愠怒，显得有点生气。

显然，这突如其来地一曲“变奏调”，将电话那头镇住了。办公室里沉默了几十秒。

“你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家丑传出去，你想想你有什么好处呢？”来燕军再次“软”说起理来。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后，来燕军挂了电话，将这件家庭纠纷处理妥当。

“这种事情他们也要找你？”我问道。

“是啊，这还算好的，有的时候他们半夜打来或者是清晨四五点打来，但不管什么时间，既然有事情就要去处理。”来燕军说，有时候村民们的行为弄得他很生气，很多时候大道理跟村民就是讲不通，就是硬钻牛角尖。所以有的时候也必须要镇他们一下，就像刚才那样对他们强硬几句，他们反倒还能听进去。

“嫌麻烦吗？”

“你说呢？”来燕军没有正面回答。“都说家丑不外扬，但是这些事他们却愿意对我说，可见他们非常信任我，再说毕竟是村里人，所以自己必须要压住火气，对待村民，还是要多一份责任，对得起他们的信任，为他们做好每一件事。”

而要从村民那里获取到这一份信任，想来也不那么容易。来燕军的回答肯定了我的想法。他和我聊起了往事。

来燕军原本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曾经在萧山的一些电视台和报纸干过，而且也有机会留在那里，但他最后都选择了放弃，原因很简单，他不希望离家太远。正好他2008年他毕业时，全国召开选聘高校毕业生到农村任职工作座谈会，全面启动选聘大学生到村级组织任职工作。当年，共有130万多名高校毕业生自愿报名应聘，各地共选聘15.9万名大学生“村官”。“农村是一个很好的平台，何不当‘村官’，在新农村建设一线干事创业？”这样想着，来燕军就参加了选拔考试，成了河庄街道群建村第一个大学生村官，职位是村支书助理，工作内容，除了定期跟支书走访农家、维护本地网站，一样承担着很多杂七杂八地日常琐碎的工作任务。

当时群建村有四百多户人家，在他来了差不多半年后，村子里遇到了一件“大事”：杭州将建设江东新城，群建村将被整体搬迁到闸北村。

那些日子，来燕军每天早上六点便从家赶到单位，七点便背着文件袋出门，在村子里一家一户地发放资料，做动迁动员。“当时，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人也被晒黑了，一些在城里上班的同学都管我叫‘黑领’。”来燕军笑着对我回忆起那段经历。

拆迁期间，因为来燕军不是群建村本村人，村民对他原本是有所排斥的。可一年多跑下来，交流多了，大家都觉得这个大学生村官“说话还蛮中肯”的，说话有人情味道，也讲理，慢慢地主动找他办事的村民也多了起来。

来燕军，慢慢地也在基层摸出了道道，干得有滋有味。2010年，他带领其他大学生村官积极创业，成立了萧山区首个大学生村官农业企业--杭州新康果树专业合作社。合作社的成立为村民开辟了一条致富路，苗农只管种，合作社帮忙销。正在地里忙活的村民王林说：“我家5亩多的苗木全卖给他们，每亩比过去增收500多元，这些大学生还真有本事。”

2011年，因他在群建村干得有声有色，眼红的河庄街道民主村将他“拉拢”过来，当了民主村村委会主任，于是，他成为当时萧山唯一一个担任村主职干部的大学生村官。

来燕军坦言，这些年，在他的身边也有很多大学生村官干了不久就选择了离开。毕竟，这里是农村，远没有都市那样繁华。但是，来燕军还是坚持了下去。他说既然当了一名村官，就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干好。“有的时候也有很多小情绪，很多百姓不理解自己的工作。但是，细细想想，毕竟自己刚来不久，遇到困难是自然的，如果走了，我的愿望怎么去实现？”来燕军说。

我好奇地问他是什么愿望。来燕军点燃一根烟，猛嘬了一口，说：“我觉得，从社会未来的发展看，农村潜力无穷，作为一名村官，作为一名大学生，我的天地就在这里。”

来燕军的成功是个例吗？大学生村官制度实施6年了，其他留在农村的“大学生村官”又是如何看待“留”下来这个问题呢？

坚持与扶持

记者又走进了富阳市渌渚镇山亚村。07年毕业的张晓青现已经在大学生村官这个岗位上站满了6年，现在她已是村监会主任。她在农村工作情况如何呢？

刚进山亚村，张晓青就忙得不可开交。先是要为党员会的召开做准备，半个多小时的党员会议一结束，马上又和所有党员拿起扫帚，清理全村的卫生。

在这些年的新农村建设中，山亚村主要道路全部实现了硬化，各家各户小汽车基本能直接开到家门口，村子里的绿化面积达1000多平方米，还配有灯光球场1个，休闲健身公园3处，走在村子里感觉很城里的小区没什么区别。为了维护好村子的环境，帮村民养成卫生好习惯，张晓青和村里的党员们每月都有一次对村子卫生的大清理。

在清扫的过程中，记者注意到，张晓青总是走在最后一个。每当别人清扫过一个地方，她都会拿上一个钳子，把这些地方的遗漏垃圾再“拣”一遍。有些地方有很多细小的纸屑夹在树丛中，有些大家没在意，有些是扫帚扫不到，别的同志就放弃了，而她却不肯放过。而这些不好清理也不容易发现的垃圾，张晓青都会认真细致的把它们“拣”出来，装进垃圾袋。

就这样忙前忙后，一上午时间过得飞快，近中午时分，张晓青终于在她的办公室坐了下来。我刚要和她聊，结果又有村民进来，向她反映问题。没聊过几分钟，一会又有村民进来，找她咨询，请她拿主意……每次有村民来时，她都会停下手头的事，先耐心为村民将事办完。我和她的沟通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进行着。

记者注意到张晓青的桌上放有很多本笔记本，每个本子封皮都有着不同的标记。“你平时还做笔记么，为什么有这么多笔记本？”记者问到。

“哦，这不是笔记本，这是我的账本。”张晓青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了几页给我看。“喏，这里记的都是村里一些大大小小的项目，需要记清楚。原本一本就可以将基本内容都记录下来。可我就是那种干什么就要干得像样的人，每次别人只记一本帐我就做两本或者三本。虽然内容差不多，但我的就会更细致。”张晓青说。

我接过这些手工“账本”一翻，村里大大小小、各种名目的费用收入、支出情况分门别类一页页列着，字迹工整，一目了然。

从她做事的这些工作细节，我找到了她能获得村民的信任，当选为正式“村官”的理由。

“其实，我也曾想过放弃。”张晓青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我感觉很惊讶。

“你不是干得挺好的吗？”我问她。

“有这想法不奇怪，这是每一个大学生村官可能都会想的问题。村委会说到底还是个村民自治组织，不属于公务员队伍，收入不高，没有‘保障’，想离开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赵晓青回答道。她还说，大学生村官的说到底还是个“农民”，工资收入确实也不高，每次和同学们聚会，大家聊起收入时，她总是不加入讨论，沉默地坐在一边。久而久之，心里没有想法，那才奇怪。

“不过现在不想走了。”她的话锋又一转。

原来，前两年，为了留住想干事的大学生村官，杭州市出台了《关于鼓励和扶持大学生“村官”自主创业的实施意见》，她自己也创了业，开了一个葡萄园，40亩，每年的效益还是不错的，收入不比城里其他同学差。“所以说，国家给了政策保障，自己再多点努力，农村还是能干事的。即使村委会期限满了，不当村官了，但自己在农村有了事业，也会很安心，不舍得走。这也无形当中让你在村官的岗位更加努力。所有事情也会越来越好的。”张晓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记者手记：让洒向乡村的“种子”生根发芽

高学历的大学生，来到需要他们的农村，在人们眼里，这简直是“天作之合”。既解决了大学生就业问题，也将为农村的发展播种下“种子”。

可是，大学生村官在农村的种种不如意早已不是新闻。他们有些人在农村生活不适应，工作方法也不能结合当地农村实际。所以，虽有雄心而来，打算在农村干出一番事业，但实际上成效并不大，大部分只好干满三年就走人。再加对未来的出路的担忧，和遇到的种种挫折，想要留下来的越来越少。

那么，如何让“大学生村官”在农村发挥起应有的作用呢？

从记者跟随的三位村官的工作情况看，大学生村官要想在农村天地里有所发展，首先要“生根”。自身应该做好充分准备，要想清楚自己的知识如何才能和农村的实际情况相结合。不能不顾客观实际“掉书袋”。只有这样，才能有的放矢。而要把事做好，就要沉下心去，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就算是整天输入村民资料，不也是了解村里基本情况的一条途径吗？

政府可以通过出台保障、优惠创业政策，为生根培育土壤，激发大学生村官对农村的热情，让这些种子能真正在农村生根、发芽，为他们成长施以雨露，助他们早日成长。同时，也要有优胜劣汰的淘汰机制，播种更多想扎根、能扎根的优质“种子”到农村来。

相信，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这些洒向乡村的种子，有了坚实的根基，肯定会成长为一棵大树，荫庇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