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跡溯源，這是一個挺進爭先，變不可能為可能的產業創新奇跡。

通常情況下，產業的轉型迭代源於市場力量，但浙江龍泉汽車空調產業的發軔卻有政府的強力推動。它是得益於不斷解放思想、不斷進階演化的龍泉制造業的一個標本。

作為一項“城市戰略”，它在2022年實現了近百億元產值的飛躍，看起來是在很短的時間內走進了大眾視野，但實際上卻經過了近50年的發展與謀劃。

從最初的“跑五金”，到如今劍指“熱管理系統世界單項冠軍”，表象是一個產業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生存壯大，如烈火淬金，其背后則是政府與企業不斷打破思想桎梏、突破關鍵技術並最終成功躋身世界舞台。

很顯然，龍泉汽車空調產業的裡子，正是龍泉制造業蓬勃的創新力。

敢為人先

從零起步的龍泉汽車空調產業，根系在查田鎮茶豐村，關鍵在茶豐人敢於破除故步自封、不求創新的思想枷鎖。

“當時我聽說，余姚人加工五金零部件掙了不少錢，就專程去取經，產生了辦五金汽配廠的想法。”92歲的謝興吉，是龍泉汽車空調產業的先行者，據他回憶，上世紀70年代，龍泉的公社企業基本從事木材粗加工，茶豐地處龍慶公路兩側，交通很便利，這也導致周邊山林被採伐得特別快，木材資源沒幾年就所剩無幾，公社發展陷入困境，“靠山吃山難以為繼了嘛，所以我們隻能另謀他路，試著發展五金汽配加工。”

“1974年是發展的起點。”胡本培是當時的龍泉縣財政局稅政科科長，他清楚地記得，時任茶豐公社書記的謝興吉，從寧波余姚引進了汽車零部件加工業務，創辦了龍泉第一個生產汽車零部件的公辦企業——茶豐五金汽配廠。

但故事的發展並沒有因此迎來高光時刻。廠子雖然批下來了，可資金、設備、廠房、技術、原材料、銷路，個個都是待解的難題，怎麼辦？唯有以思想破冰引領行動突圍，用開放理念打開成長空間，用改革思路破除固化藩籬。

“當時，原材料是國家計劃嚴格控制的分配物資，我們隻能想方設法到外地收集廢舊邊角料，勉強作為原料使用。缺錢更頭疼，最后是由公社出面，向公社信用社貸了5000元小量急需款，這才解了燃眉之急。”謝興吉對初創期的困頓記憶猶新，因為沒有廠房，他們隻能利用原公社和供銷社多余的1間舊房用於生產，但技術瓶頸很快就出現了，辦廠人員不得不多次請縣裡的同志幫助對接，一次次跑余姚學技術，后來干脆高薪聘請余姚師傅來廠指導，“翻銅師傅每月120元，車床師傅每月80元，當時國有企業的工人，月薪隻有40多元。”

1974年冬，茶豐五金汽配廠建成投產，車間裡隻有七八台儀表車床，9名來自當地各村的青年在余姚師傅的指導下邊學邊做，用土法把邊角碎鋁翻制成鋁錠，把帶有碎銅的地腳泥洗篩出純碎銅再翻制成銅管，以簡陋的作坊工藝生產出汽車配件。這樣摸索著發展2年后，年產值達到了26萬元，純利潤8萬多元，成為當時龍泉公社企業中的佼佼者。

敢為人先、求是挺進的精神不斷開花結果。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龍泉山城，人們的思維方式開始轉變，思想觀念得以解放，越來越多茶豐人選擇外出打拼，他們背上裝滿五金汽配零部件的大背包，前往全國各地推銷販賣，掀起了“跑五金”的熱潮，也把“龍泉制造”推向了更廣闊的天地中。

開拓創新

“茶豐人的足跡遍布東南和南部沿海省份，特別是在當時的五金中心廣東，整個汽車小配件市場幾乎被茶豐人‘佔領’。”龍泉市汽車零部件及熱管理行業協會秘書長葉必文告訴記者，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先后有2000多名茶豐人在全國“跑五金”，還在廣州逐步發展出兩個汽配城。

龐大的“跑五金”隊伍，吸引了溫州、瑞安等周邊地區許多企業來茶豐辦廠，茶豐也因此形成了“五金”的生產、交易、物流集散中心。“五金店、小作坊如雨后春筍般遍地開花，尤其是當時的下灣村，一度被譽為‘小香港’。”茶豐村村委會副主任季章良指著茶豐五金創業傳承紀念館旁的2層小樓告訴記者，這裡就是原茶豐公社的辦公樓，在發展落后、要素制約、交通不便的時期，一樓的局促空間裡分布著茶豐信用社、郵電貨運、五金交易等功能區塊，門口每天早晚都有2班貨車出入，滿載五金汽配，通過龍泉或麗水中轉，發往全國各地。

漸漸地，茶豐成為全國五金汽配零部件的“橋頭堡”。而在距茶豐1000多公裡的廣東，無數茶豐人“逐夢他鄉”的行動也轟轟烈烈展開了。

1991年，23歲的茶豐青年黃忠毅揣著50元現金和一本五金產品畫冊背井離鄉“跑五金”，先坐客車再轉火車，前后花了30多個小時，抵達了第一站——廣東汕頭。“買不到火車坐票，隻能‘站著吃盒飯、過道當床睡’。這樣的經歷，幾乎每個‘跑五金’的茶豐人都有。”回憶起那段時光，黃忠毅感慨萬千。

“跑五金”的人越來越多，訂單也不斷激增，茶豐的幾個小廠滿足不了市場的需求，於是，茶豐人就到瑞安、店口、路橋、柳市等地批發五金產品，再發往全國各地。“一個月裡，10天到廣東找訂單簽合同，10天到瑞安、諸暨等地採購發貨，打的都是‘茶豐五金’的牌子，因為當時全國市場隻認它。”黃忠毅的語氣透著自豪。

就這樣一路“跑”業務，一個個“黃忠毅”在外風餐露宿，靠著吃苦耐勞扎穩了根基，積累起了事業發展的第一桶金。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進一步解放思想的茶豐人開始辦廠，從銷售轉向制造。“跑市場的過程讓我們意識到，汽車空調產業正在崛起，而國內幾乎沒有一家像樣的企業，這個巨大的市場空白正等待填補。”“跑五金”6年后，黃忠毅創辦了空調廠。

21世紀初，茶豐並入查田鎮，100多家汽車空調配件廠在查田遍地開花。它們大多自手工作坊起步，從如此低的起點一路“卷”到全球80多個國家和地區，使用的是什麼樣的方法論？

逐夢前行

創新破難、改革破題。

21世紀初，龍泉黨委政府看到了茶豐五金蘊藏的巨大經濟資源和智力資源，以鄉情、親情和優惠政策，鼓勵先富起來的“五金人”回鄉投資創業，首批入駐大沙五金汽配科技園的39家企業，80%是茶豐人創建或從茶豐區塊遷移而來的。

2009年之后，龍泉先后成為全國唯一的“中國汽車（空調）零部件制造基地”以及“國家火炬龍泉汽車空調特色產業基地”。2013年，在汽車空調產業首席專家熊樹生的引領下，一個整合了檢測中心、研發中心、人才中心、科技服務中心、產品展示中心和院士專家工作站的龍泉汽車空調產業技術創新服務平台成功落地，其檢測中心至今仍是國內汽車空調行業檢測項目最多、檢測范圍最廣的第三方檢測機構。依托這一平台，“龍泉制造”走進了知名整車企業的生產線，遠銷北美、歐盟、中東、東南亞等市場，實現了“研發制造在龍泉，檢測檢驗在龍泉，標准制定在龍泉”。

2023年8月，龍泉市與吉利汽車集團合作簽約新能源汽車熱管理項目、換電項目及汽車科技產業投資基金項目。11月底，在杭州舉辦的2023第二屆全球新能源汽車熱管理產業大會上，龍泉受邀發表主旨演講，推介龍泉新能源汽車熱管理產業。12月初，新能源汽車熱管理產業龍泉大會舉行。

對於汽車熱管理產業這一新賽道的志在必得，正是龍泉人不斷革故鼎新、推陳出新、守正創新的精神縮影，展現出龍泉打造百億級產業集群的氣魄與行動力。

在不斷增強務實創新、自我革新能力的進程中，“模式創新”“大膽創先例”“變不可能為可能”蔚然成風。如今，龍泉已形成了汽車空調產業的完整產業鏈，培育出200多家汽車空調生產企業。產品種類逾200個系列，型號超過6000種，遠銷全球80多個國家和地區，其中平行流冷凝器、蒸發器佔全國出口量的50%，管閥件佔國內售后市場的90%。

百億級產業集群，代表著一地主導產業的絕對實力，其背后是龍泉人沖破思想束縛、勇於創新的內生動力，是干部敢為、地方敢闖、企業敢干、群眾敢首創在龍泉成為一種自覺、一份特質、一道風景的現實表征，它為全面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品質龍泉建設提供了不竭動力。

目前，龍泉汽車空調產業正從“零部件”轉向“總成”、“售后市場”轉向“整車配套”、“傳統汽車”轉向“新能源車”，而歷經產業發展、善於搶抓機遇的龍泉汽車零部件企業早早布局，緊鑼密鼓研發新產品，目前已佔據新能源汽車熱管理市場的一定份額，多家頭部企業產品已供給一批知名車企。得益於轉型較早，許多企業近年銷售額以20%—30%的速度增長。

“汽車空調轉換成熱管理系統，重要性顯著提升，除了負責乘員艙的舒適度，更要保障新能源汽車三電系統的安全。”熊樹生告訴記者，產品的單位價值也隨之提升，“一套汽車空調的售價約3000元，而熱管理系統則達到6000元—10000元。”

在熊樹生看來，熱管理系統在新能源汽車中的作用越來越大，汽車行業對降本增效的需求也越來越高，“龍泉的產業基地優勢很明顯，企業分工明確，很多企業能把零部件做到極致，膨脹閥、PTC、壓縮機、管路、消音器等產品在國內市場的佔有率非常高，今年吉利汽車的落戶，讓龍泉的轉型升級有了現實路徑，夢想照進現實。”

據悉，目前，龍泉產業創新研究院正在與吉利研究院開展前瞻性合作，聯合某集團研究目前國際上最先進的基於環保冷媒的整車第三代熱管理系統。

這彰顯出產業日積月累的功夫。上年紀的茶豐人還記得，從前小作坊制品走的是“接單加工”路線，搶市場靠的是“低價戰略”。而現在，放開手腳的“龍泉制造”坐上了國際牌桌，成為巨頭的合作伙伴、競爭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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